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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 茶與藝術

1.賞石與泡茶之間

雅石展與雕塑展，選美與茶道表演在本質上有一定的不同性，這是藝術創作與審美挑選的問題。藝術創作必須是吾人可以自由意識左右的，審美挑選只是在既有的事物中挑出符合吾人意向的事物，雖然有人說後者亦是另一層次的藝術創作，但在本質上是不相同的。

有次茶藝展的主題訂為「茶與石的對話」，對話間談出了些什麼呢？
賞石的石是撿來的，賞石的人一直強調石頭不是經過人工切割琢磨，是渾然天成的，那到底是誰製造了這些被賞的石頭？追究起來，這些被印刷在書上、被擺上展覽架上的石頭跟路旁的石頭、溪底的石頭還不都是宇宙間眾多石頭的一塊，只是它的長相比較奇特，或是質地比較特殊，或是長期被琢磨得有一定的形態，為賞石家挑選，脫穎而出。它並不是人們創作而成的美術品，也不見得是「神」特意製成的佳作，若說它是先前修得好德性，才被琢磨成這般美好的樣子，這就是另外一個課題了。你說美女俊男是在可掌控之下製造而成的嗎？或只是眾多人群中的一員？我們說這個地方的天然景致很美，也不是人為所致。

但「茶」、「泡茶」可就不一樣，如同繪畫、音樂，確是人們創造而成，雖然茶樹、顏料、發聲體不是人們可以創造，但以之製成的茶、以茶泡出的湯、以顏料繪成的畫、以發聲體組成的音樂，確是人為的產品，有能力的人可以製造出好的茶、泡出好的茶湯、繪出好的畫、唱或奏出好的樂。

有能力的人應該製造好的茶、泡好的茶、畫好的畫、唱好的歌、寫好的樂……，以便豐富人們生活。人們也應該學習欣賞美的事物、找尋美麗的事物、利用美好的事務，把美的石頭撿來觀賞、把普通的石頭拿來鋪路築橋；學習何謂好的繪畫、好的音樂，並學習花錢購買藝術品、買票欣賞音樂。（二○○○．八）


2.茶道裡的美學概念

美學教育是每一個人成長過程中必須有的學習項目，否則對身邊的事物會太過冷漠。然而近代很多人的美學教育都被忽略了，因為經濟、因為政局、因為升學、……，一九八〇年後，茶文化復興，我們藉著大家樂於喝茶的同時，輸入一些美學的觀念以補傳統學校教育之不足。

我們出門旅遊，欣賞山色時經常聽到這樣讚歎聲：「你看，那座山像極了一尊打坐的達摩！」也常聽到導遊人員這樣地介紹：「大家看前面的那座山像不像一位亭亭玉立的美女，這就是本風景區最具代表性的玉女峰。」從小我們就不斷地被暗示、被教育成這樣的審美方式，所以看到山、看到雕塑、看到繪畫，無時不在思索著：「像什麼？」能意識到像什麼的，就表示自己看得懂，否則就沒有什麼感應，或說「看不懂」。

上述這樣子的審美方式只能欣賞自己既有經驗中的具象事物，而且受限於該認知事物的本體，難得直接欣賞它「本身」的美。如上述所說的「山像達摩」，觀賞者只能欣賞傳述中打坐達摩的美，「山」本身的美不容易被體認。我們應該訓練自己不受既有形象的限制，而就山、雕塑、繪畫等本身的線條、色彩、質地來感受，有了這種抽象性審美的訓練，視野及身心的體會才會廣闊。也就是說以後我們欣賞湖光山色，不要管它像牛或像馬，欣賞繪畫時僅就它的線條、色彩與組合成的感覺來體認，欣賞人像時，也儘量不去管它是男人的大腿還是女人的大腿。

以上這些觀念就是茶道美學的重要觀念，沒有了這些修養，看起「茶道」來，只是些將茶調製成飲料供應給別人飲用的動作而已。如果茶人們沒有這些修養，也無法將泡茶、奉茶動作提升到意境表現的層次。抽象作品的創作也不是任意揮灑的，它要有一定程度的穩定性，它所要達成的「目的效應」是一定的，是可複製的。（二○○○．九）

3.茶道與抽象藝術

日常生活中熟悉的事物與聲音，我們一看一聽就知道那是什麼，如果遇到不曾認識的形象或音響，我們就不容易理解了。茶道就是包含了許多一般人日常生活中不熟悉的項目，如果我們理解何謂抽象藝術，就比較容易知道茶道在說些什麼了。

茶道是以泡茶、喝茶為載體所呈現的文化性行為，並不是說「泡茶」、「喝茶」不夠具象，而是說茶者是藉著有形、具象的泡茶、喝茶行為來表達一些抽象的意念，而這些意念要透過泡茶、喝茶來傳達，必須授受雙方對「抽象」都有所認知。

我們不能只會欣賞具象的美感，如物件是一個人、一隻老虎、一條街道、一間教堂、一段描寫鳥叫的樂器聲音、一首耳熟能詳的民歌。當一幅畫只是一些線條與色塊的組合、一件雕塑只是一個不明事物的形象、一段音樂只是一些聲音的呈現，這就進入了抽象的領域，若這些抽象的圖像與聲音都完善地表達了作者所要述說的美感與意念，那就是所謂的「抽象藝術」。

對抽象藝術的理解與應用是必須教育的，我們常看到老師帶領同學到校外教學，望著群山解釋著第一座像獅子蹲坐著，所以叫獅頭山，隔壁的山脊像一尊佛像側臥著，前端是頭部，臉部是不是很像觀音？接下來的山頭說不上像什麼，就略掉不說了。聽音樂的時候，也是要大家追思曲子像不像孩子哭泣的聲音？像不像過年熱鬧的鑼鼓聲，這樣的教育方式，等到人們看不出畫家在畫哪件自己熟知的事物、音樂家在演奏哪種自己熟悉的聲音或調子，就說看不懂或聽不懂了，這就是對「抽象」不瞭解的結果，但抽象佔了藝術、思想、美學的一大部分，缺少了這部分的理解與享受，人生會從彩色的變為黑白的。

所以在茶道的進修上，必須對抽象的概念、抽象的繪畫、雕塑、純音樂等方面多多接觸；對茶之色香味形與風格的欣賞也要超越具像事物的羈絆，如此才容易操控茶道諸如精儉、清和、空寂的精神，並於需要的時候，藉著泡茶與茶會的形式將之表現出來。（二○○二．七）